这部片很不是枝裕和,但不是失败的尝试
撰文:李思园
在欧洲电影节上一贯颇受好评的日本导演是枝裕和22年后携《第三次的杀人》重回威尼斯,当年处女作《幻之光》获得最佳摄影奖,此次的新片却空手而归。
看过全片之后的感觉与看预告片给人的印象基本吻合,这部带有商业悬疑色彩的电影确实很不“是枝裕和”。标题中的“杀人”二字,配以福山雅治与役所广司的组合,让人很难将《第三次的杀人》与是枝裕和以往的风格对接起来。
片中福山雅治饰演一名律师,役所广司演一个人生中第二次背上杀人指控的嫌疑犯,广濑铃饰演死者的女儿。
故事从福山的律师视角展开,围绕着被告是否真的杀了人铺开悬念。
被告人役所广司的真面目从二次杀人的惯犯,到希望在监狱安静度过余生的孤独老人,再到拯救女孩牺牲自己的献身者,历经几次反转变得难以捉摸。
即便富有层次的表演和细致精准的场面调度让本片的完成度仍然保持着高水准,是枝裕和写出的这个剧本却显然不易发挥他的个人风格。
是枝裕和曾多次表示,自己受向田邦子、仓本聪式的家庭剧影响较深,列举喜欢的导演时会经常提起杨德昌和侯孝贤的名字。
成为导演后的他坚持描绘日常家庭景况,以表面的波澜不惊,细节中窥见暗潮汹涌见长。即便是从真实事件取材的《无人知晓》(东京巣雅弃婴事件),也是轻描淡写、闷拳出击,无需情节上的跌宕起伏,就能渗透无言的悲伤。
这样的特点在《第三次的杀人》中几乎不见踪影,可以说这是一部非常不典型的是枝裕和。在大开大合跌宕起伏的故事里,导演平日的温润风格几乎消失不见。
做纪录片出身的是枝裕和说,《第三次的杀人》的灵感来自于监狱犯人的真实境况。一些刑期结束的前科者由于无法适应重返社会的生活,希望回到监狱,不仅保障了基本生活吃住,在精神上也更轻松。于是第二次的犯罪有些是故意为之,有些是替人顶罪,有时根本不存在。
是枝裕和在访谈中说,他的拍片方式是先有一个非常粗略的故事大纲,然后确定演员,再根据选择的演员写出详细剧本。
在与福山雅治合作《如父如子》之后,早在拍摄《海街日记》和《比海更深》之前,是枝裕和就企划了这个故事大纲,希望和福山雅治再次合作。《第三次的杀人》剧本可以说是为福山雅治和役所广司两人量身定做。
如果你是福山雅治的粉丝,应该不会对本片感到失望。片中的重头戏几乎都集中在监狱的接见室场景,防护玻璃两边是福山雅治与役所广司。
巨大的特写镜头甚至只对准演员眉毛以下至唇部以上,每一个面部肌肉的细微变化都被捕捉到极致。
事件的真相通过两人间的一问一答时而逐渐清晰又时而变得模糊,律师与被告人的一半信任与一半怀疑也在问答间得以淋漓展现。
包括齐藤由贵和广濑铃 ,本片的演员都奉献了极为精湛的演出。
电影中段,被害人的女儿声称自己被亲生父亲强暴,广濑铃力道十足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寥寥几个镜头便将与齐藤由贵间复杂的母女关系、愤恨与埋怨传递得十分到位。
而福山雅治终于完成了一个超越神探伽利略刻板印象的角色,即便在役所广司教科书级别完美递进式表演的对比下,也并不显逊色。
面对被告人,律师的角色是拯救者、还是制裁者?这是本片的中心问题。故事一开始时被几乎所有人认定为犯下了杀人之罪的被告人,是否另有隐情?这是电影的最大谜团。
如果这是一部社会派推理小说的改编作品,事件的谜团将是主要看点;但如果这是一部以刻画心象见长的导演的作品,情节本身的曲折程度,反而会令电影让人长久回味的感受大打折扣。
在情绪的铺陈上,导演已经足够细致。但节奏拖沓时,我以为在看《昭和六十四》,从主线情节来看,它又像是一部去掉推理成分后的《嫌疑人X的献身》。
是枝裕和说他喜欢根据拍摄现场氛围、演员气场,对剧本进行临时调整,这令人联想到王家卫。甚至福山雅治在观看成片时才发现,最后的法庭陈述被整段剪掉。
这一次是枝裕和剑走偏锋的尝试不能说是失败。
电影最后,监狱玻璃两侧的福山雅治与役所广司的剪影重叠在一起。福山发现,推测被告人的动机无非是自己的心理投射,身为律师,“正义”与“真实”的含义在现实中无法给予绝对化的定义,背负的责任和所谓道义感多数时候只是一厢情愿。可以说,影片的主题仍然是足以令人沉思的。
如果说《海街日记》《比海更深》《如父如子》都像是《步履不停》的变奏曲,那么《第三次的杀人》确实展现了是枝裕和挑战的新姿态。
但无论是欧洲的电影节,还是热爱他的中国观众,喜欢是枝的理由,大概都包括那种欲说还休、擅于留白的“日本味”,而不是出于对戏剧化情节、富有冲击力场景的追求。
情节的抽丝剥茧、戏剧化的反转、叙述视角的持续转换让整部电影变得过于饱满,因为添加了太多浓郁佐料,那种清淡的“茶之味”也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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